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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3)(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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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的时候,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大白鹤看著我浑身抽搐,难受得厉害,他自己也手足无措——说起来,我之前好像还真就没赶上在他和小C面前犯过病。情急之下,他跑去了一楼传达室叫醒了佟德达。

佟大爷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我房间裡,环顾了一眼屋子,又看了看我,对著大白鹤说道:“这孩子是著凉了。他这毛病啊,遗传的……你赶紧去把窗户关上去,把被给他捂上!”

——原来如此。

睡著之前我忘了关窗,外面还下著雨,我能不犯病麽?

不过听佟大爷说,我这毛病是“遗传”的,这倒是怪了,首先夏雪平并没有这个毛病,其次我也没见过父亲犯病;家里外公和舅舅身体更是好得不得了,难不成是因为外公或者舅舅也有这个毛病,而我不知道?

但我此时身体抖得相当厉害,我也就不去多想了。

佟大爷看了看桌上剩下的半瓶白酒,沉默了片刻,又对大白鹤说道:“来,小伙,把这小子抬到床上去。把他衣服裤子脱了。”

大白鹤扛起我的肩膀照做了,把我送到床上后,赶忙把我身上的衣服全都除了,就给我留下一条内裤。

佟大爷拎著那半瓶酒,接著把酒倒出一点在自己手心上,然后运足了气,用推拿的方式,在我的前胸后背、四肢的肌肉、手心脚心上擦著酒。白酒刚开始沾到我身上的时候,凉飕飕的更让我抖得厉害,可随著酒精挥发,我感觉自己似乎好些了。

等我遍体都被擦过了两遍白酒以后,佟大爷又招呼大白鹤给我身上裹上棉被,对著我和大白鹤说道:“这就行了。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再之后,我就睡过去了,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来之后已经九点了,大白鹤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抄起了床头柜上摆著的平板电脑,赖了一会床。点开了之前大白鹤帮我做的数据总结,仔细一阅,那上面的数字差点没晃瞎我的眼睛——卢紘生前出过车祸的情况列出的表格,佔了满满噹噹的五页内容,并且大白鹤还是按照TimesNewRoman的格式、排版按照10号英文字、以及用无行间距排列出来的;当然,除了造成恶性伤害的车祸以外,还有不少的诸如“撞倒停牌”、“撞坏红绿灯”、“损坏公共汽车站亭”之类的事故。

所以这家伙每个年的汽车保险总数,也是个天文数字,足够养活半个第三世界国家的难民了。

当然,实际上,我只需要第一条六年前记录就足够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才看到床头柜上,还留下了一杯奶茶和一个羊角包,下面压著一张字条,字迹秀气而又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小C写的:“老白被苏处长抓去上班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是少喝酒吧!醒了以后把奶茶喝了东西吃了,我也去上班了。PS:佟大爷为人还挺好玩的~你个死秋岩、臭秋岩!除非你以后有女朋友…或者在夏警官面前,否则以后我的电话你不许不接,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看到了没有!

——小C“

最后一段末尾,小C还画了一个被揪住耳朵、被扁了一拳头的小头像。

我看了纸条笑了笑,然后洗漱了一番,穿好了衣服,端著奶茶和羊角包,就赶紧跑出去上班——当然,正装衬衫上全是褶皱,今天是不能穿了,我在自己的行李箱裡翻了一会儿,翻出了一件纯藏蓝色长袖线衣穿在了裡面,把西装套在了外面,对著镜子照照,感觉还算可以。

跑到了办公室一看,办公室裡就坐著寥寥四人:有两个平时就没什麽正形的师兄,还有之前聊自己家各自的儿子青春期躁动事蹟、正好被我听到的的王姐、胡姐,四个人正坐在一起插科打诨,王姐坐在男同事的桌子上,手上还抓著一把炒葵花籽。除了他们四个,其他人都不在。

“诶呦我的天!吓死我了,秋岩啊!诶呦,风风火火的,我还以为是沉量才呢!”王姐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接著侥倖地捂著自己胸口笑著说道。

“呵呵,别说沉副局,就是咱们组长回来了,怕是也得教训你王大姐在上班时间咳瓜子的事情吧!”一个师兄说道。

“哼,我还怕她?夏雪平……”王大姐的话说了半句,坐在一旁的胡师姐赶忙在她的大腿上拍了拍,指了指站在夏雪平办公桌旁边的我——自打上次两人进行了对“青春期育儿”话题的深刻交流之后,胡师姐和王大姐的关系似乎更近了——王大姐立刻意识到了我和夏雪平的母子关系,连忙改了口,以至于语气都换了:“夏雪平……夏雪平组长是谁啊?毕竟也是咱姐们儿对吧?就是比沉量才那个铁公鸡好说话!”

“胡师姐,王大姐,两位师兄,”我对四个人说道,“不好意思,我问一下,其他人都去哪了?”

“哦,A小队去调查高澜和那个什麽会馆的资料了;B小队跟著鑑定课又去了周正续的家裡,看看还有什麽咱们当时没发现的证据没;夏组长带著艾立威,跟著徐局和沉副局又去了J县。我们几个本来是被夏组长吩咐去昨天二组破获的那个人体器官工厂,想要调查一下工厂裡那个犯罪团伙自己安装的监控的,谁知道录影带都被二组的人提前拿回来,交给网监处了。我们四个还白跑一趟。”胡师姐一脸纯真地看著我,对我说道,“秋岩,听说昨晚发烧了?好点没有啊?”

“呵呵,好多了。”我敷衍道,“那行吧,请问签到簿在谁手呢?我签个到,然后我也出发。”

“在我这呢!”王大姐说著,接著把手裡的瓜子随便往自己坐著的桌面上一洒,接著从桌子上一窜,又回到自己座位上拿了签到簿,又拿了一根笔,屁股一扭一扭地冲我走了过来:“秋岩啊,今天咋穿这麽帅?穿的跟那个韩剧裡的那个张载烈似的!今天一会儿要出啥任务啊?”

这王大姐平时就是个话痨而且爱八卦,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在重案组裡问另一个同事出什麽任务,这本身是一个忌讳,就算她问了,我也不能说。

“呵呵,就是一个简单任务。”我笑著看著王大姐。

“哟!跟我俩还这麽打官腔呢!”王大姐把签到簿和笔递到了我手裡,结果背对著身后的三个同事,她居然还趁机在我的上腹部摸了一把,弄得我十分不自在,我接过了笔和签到簿,往后退了一步,接著就听她说道:“姐姐我不是心疼你麽!你看看你,昨天发烧了,今天还得出任务……这要是我亲弟弟,我可心疼的紧呢!”

“我没事,谢谢王大姐关心。”我身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叫我‘王大姐’无所谓,你也这麽叫?”王大姐说著眼睛一眯,嘴巴一都,“改口,叫‘惠姐’!”

没想到这一幕就被身后的三个人眼睁睁地盯著,听王大姐说完话,那俩师兄哄堂大笑:“哈哈哈!行了,我说王楚惠,你就别逗人家秋岩了!人家秋岩才多大!”

“是啊!你从人秋岩来的第一天,你嘴裡的哈喇子就没存住过。就你这副馋肉的样,再给人吓得做恶梦!”

我看了看那俩师兄,又看了看王大姐,尴尬地笑了笑,飞快地在签到簿上签了个字,接著又听王大姐说道:“哼!真是的!秋岩,本来重案组就女多男少,咱重案组的爷们这一个个的都跟外面的女生谈恋爱、结婚了,你说咱们重案组的女警们能不吃醋麽?招外面小女生喜欢,你也得照顾照顾咱们自家师姐们的感受吧?”

“外面的小女生?王大姐您什麽意思,我不太懂。”

“那不昨天有个小妹妹开跑车请你吃饭,然后又送你回来了麽?”王大姐对我问道,“而且,昨天就因为这个女生,你跟咱夏组长吵架了吧?”

一提及此事,我心裡就像是塞了块大石头一般,堵得很。

“你看看,我说中了吧!咱男孩子长得帅,办案子也能赚个女朋友这是本事。不过啊,这儿子的女朋友、儿媳妇什麽的,天生就是当妈的情敌……”王大姐又打开了话匣子,而且在她眼裡,似乎天底下所有的母子关系都不正常——虽说在我心裡,我和夏雪平的关系也“不应该正常”。

“王大姐,没啥事我就先走了。”

我本来就心烦,因此也不想跟这麽个碎嘴子娘们继续纠缠下去了。

“等等!”王大姐叫住了我,然后她拿著签到簿回到了自己办公桌前,从上面拿了个小东西,一抬手就扔给了我:“接著。”

“这是……”还没等我反应,东西已经在半空中,亏我手疾眼快,伸手去抓,一把抓住了王大姐扔过来的那东西——我接住了之后一看,原来是个车钥匙。

“前年款的丰田凯美瑞,咱们局裡的车,车牌尾号5326,没挂警牌的。”王大姐对我说道,“组长去找后勤处的人要的,钥匙放我这了,等你来了让我给你的。”

我看了看车钥匙,轻笑了一声,接著我点头对王大姐道了声谢。

单人单车,而且车型还不算赖,刚进市局还没到一个月的新警察能有这待遇,相当于祖上八辈子都烧了高香;但与此同时,夏雪平似乎也在告诉我一句话:以后她的车,用不著我来开了。

昨天她还问了我一句:“还说什麽以后不给我买早餐了,你怎麽不问问我,我稀罕过麽?”——她不就是这个意思麽?

而且把车钥匙交给我这件事情,她完全可以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告诉我的,可直到现在,我的手机都是安静得要死。

所以现在看上去,我和夏雪平之间的隔阂,真的是没缓了。从再次相见,到关系缓和,再到现在关系再次僵化,甚至可以说我和她的关系还不如我来市局上班时候那样,我眼睁睁地看著我跟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却手足无措。

或许,我真的就必须按照我昨天晚上决定的那样,完成这几个任务以后就离开。这样的话,至少以后夏雪平上班的时候,不用怀揣任何顾忌和尴尬。

开车的时候,千万不能有任何负面情绪,而同时我也打定了要辞职的主意,我的内心也的确逐渐轻鬆。我沉了口气,闭著眼睛上了车,然后把身体裡所有丧气、怨气全都吐了出来。

我发动了车子,直奔青松疗养院。

“程大夫,不好意思,我又来打扰。上次回去以后,老太太看了我手机裡的照片和录像,觉得你们这的环境确实不错。这次还是想让我看看,想让我在不打扰疗养院工作和其他病患休养的情况下,拍一些病患的日常生活,您看……?”

到了疗养院之后,我跟程功说道。

有了上次密不透风的谎言和演技,程功已经对我这个“前国情部分站站长的孙子”的身份深信不疑,这次见我又来了,不仅找了两个院裡最年轻最漂亮的护士作陪,而且还把我请进了会议室,端茶倒水、摆果脯摆乾果,好不热闹,就差敲锣打鼓、舞龙舞狮了;而他听说,我这次来是进行“二次考察”的时候,情绪却稍微低落了些——我估计,他本来是一位我是过来签约然后交入院订金的。

听我这样说之后,程功又连轴跟我聊了好些话,全都是吹捧自己疗养院如何如何好、并且跟我介绍了一堆可以进行优惠打折的项目,生怕失去了我这麽个大客户。没办法,谎已经撒出去了,我也只能干受著他对我的推销攻势。近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程功把嗓子说冒烟了,那两个穿著超短裙肉色丝袜的护士双腿併拢、正襟危坐得直挠屁股,仍然没见我又准备付钱的意思,程功也无奈了:“……那什麽,我也明白兄弟您对老人家的孝心。既然是老太太让您过来的,那您就再到处转转吧。”

“哟!那我真是太谢谢您了程兄!”——总算是白话完了。我想了想,又赶紧补了一句:“倘若我这边跟老人家说明白、说通了,我第一个通知您!”

听到我这话,程功的眼睛才算是又亮了起来:“我应该谢谢您才是!您请自便吧,有什麽事情直接按各个楼层的对讲器就是。”

从会议室裡出来,我便赶忙打开了“大千之眼2.0”,来回搜索了一下整个疗养院裡的监控镜头,终于发现,段亦菲还坐在活动室,面朝著落地窗看书。

这次,她是自己一个人。上次有蔡梦君可以做假性目标人物,让我在接近段亦菲的时候可以得心应手;但是这一次,如果再拿蔡梦君说事,会显得十分的刻意,并且蔡梦君已经对我产生某些不该产生的好感,所以若是她还在,说不定会坏事。

我默默地走到了段亦菲的身后,正想著如何说出一个自然而又不卑不亢的开场的时候,段亦菲却先回过了头:“你来了,何先生。”

段亦菲脸上挂著微笑,虽然她笑起来比平时板著脸的时候确实让人心旷神怡许多,但问题是她转过头后三秒钟,她的咬肌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就有身体抽搐的毛病,我向来对别人肌肉的颤抖或者抽动十分的敏感,而她脸上的这个抽动,正好被我看在眼裡,这说明她的这个微笑,明显是假笑。再加上她的这句话,似乎早算准了我会来找她。

在我脑子裡正算计著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摆出了一副礼貌的微笑:“没想到又在这看到你了。你还是叫我'秋岩'好了,叫我'何先生',真的有点让我觉得不自在。”

“别,还是叫你'何先生'吧。我对您的态度,最好跟梦梦对您的态度区别开来。”段亦菲抿著嘴,微微鼓著腮帮子笑著,显然,她还有半句话衔在嘴裡没说出来。

“好好好,叫我什麽都行。所以梦君姐跟你聊过我的事情了?”我看著段亦菲,明知故问道,然后我找了个椅子坐到了她身边。

“呵呵,‘梦君姐’……你们俩都已经亲暱到这个地步了是麽?”段亦菲饶有意味地看著我。

“对啊,我们俩现在已经算是朋友了。”我看著段亦菲说道,“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叫你‘亦菲姐’。”

“荷!别介,'亦菲姐',你以为演《爱情公寓》麽?这个称谓听起来,怕是要比你听我叫你'何先生'还彆扭。何况,你我之间有这麽熟麽?”段亦菲收起了笑容,脸上显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直视著我。

见到我以后就话裡有话,现在又是这幅表情,这个段亦菲今天到底怎麽了?我不禁开始小心起来。想了想,我依旧把自己先代入到“为家裡老人观察下疗养院生活条件”这个设定上面来,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也让自己好好观察观察段亦菲今天到底是为什麽说话跟吃了枪药一般:“我今天是来帮我外婆再看看这裡的居住情况,顺便採访採访在这像你'亦菲姐'……哦不对,'段小姐'一样生活的病患,对这裡究竟满意不满意。”

“满意,挺满意的了。”段亦菲绷著脸说道:“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人陪有人陪,大病小病还能在这裡直接看。”

“哦,是麽?那我可就放心了。”我掐指假装算著:“一间单人标准间是每个月两万五……豪华间是三万七,加上每月的用餐、护理和体检……段小姐你帮我算算,就按照你的标准,这一个月下来得多少……”

就在这时候,段亦菲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你够了!程功拉著你说了多少回算钱的事了?你是聋的啊!梦梦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吗?”

我听了这个问题,突然心中有些方寸大乱,但我还是强撑著淡定地回答道:“我知道。我其实是想……”

“欺骗人的感情很好玩么?你为了你们所谓的职责和正义,就欺骗别人感情,到头来还会用'身不由己'给自己找理由开脱,很伟大是不是?你知道吗?梦梦初中时候差点就被一个渣男给骗了,从此以后她从来不轻易喜欢上任何男孩。你知道她下定喜欢上你的决心有多难吗!”

段亦菲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简直是在控诉我、彷彿我杀了人一般。

看著她激动的样子,我大抵是相信,蔡梦君的经历以及她喜欢上我的那种近乎疯狂。当然,我也被段亦菲说中了,等我有证据查清段亦菲的事情的时候,就跟蔡梦君彻底摊牌,表面从头到尾我其实都对她没兴趣。

可一转头看见段亦菲凌厉的目光,我又不知道怎麽开口跟她继续周旋下去。

“说不出来话了吧,何先生?”

“我没有,我正想跟你怎麽解释呢。其实我和梦君姐没有你……”

正在我编著应付段亦菲的言语的时候,她的有一句话,如同一双凶狠有力的手,直接扼住了我的脖子:“……不,我不应该叫你‘何先生’,我应该叫你‘何警官’,对吧?”

段亦菲棱著眼睛,用一种十分阴森的目光注视著我的脸。

“……什麽‘何警官’,你在说什麽?”

“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一级警员何秋岩,编号FC1080536——这个是你吧?”

我心裡瞬间一颤。我自己的警官编号,说实话我自己都记不住,而段亦菲居然给背下来了……

——妈的,我这破脑子!我怎麽忘了局裡有他们“桴故鸣”网站内线的事情了!看来我的身份彻底暴露了。不过说起来,如果局裡有“桴故鸣”的内线,那麽就算我再怎麽跟段亦菲演戏也都是没用。反正事已至此,还莫不如跟她直接挑明。

“也是,我都忘了我已经被你写进小说裡了,红剑阁主先生。说起来您那个小说,已经拖更许久了吧。”我咬著牙坐了下来,看著段亦菲。

“呵呵,拜你所赐。”段亦菲冷笑了一声,“原本在我的大纲裡,并没有你的存在,结果谁知道杀出来一个本来是龙套的角色,却成了主角。因此好些剧情,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那你更应该写下去了。一成不变的情节有什麽意思?充满未知的小说,难道不是更精彩麽。人算不如天算,其实你说你没算到有我这麽个角色出场,莫不如你段小姐没算到,自己笔下的人物,最终会有个什麽样的结局。”我深吸了口气,盯著段亦菲。

段亦菲的脸色铁青。

“邪不胜正。段小姐,你是搞文学创作的,所以这个道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懂。”

“哈!邪不胜正?”段亦菲凌厉地冷笑了一嗓子,接著她侧过头斜著眼睛看著我,“在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只有'正'与'邪'吗?那麽'善'和'弱'呢?注定是正邪斗争的路人和牺牲品麽?”说著,段亦菲躬下腰,拍了拍自己两隻义腿,又直过身子,看著我:“告诉你,自从我这两条腿没了以后,世间的所有所谓的'公义',对我来说就全死了;而那个让我失去双腿的那个王八蛋,他却每天依旧在花天酒地、逍遥快活。我且问你,这世上,真的是邪不胜正麽?”

“卢紘已经死了……”

“何秋岩,看来你是知道了我和那个王八蛋之前的关系了哈?”段亦菲看著沉默的我,讥笑著说道。

“对。”我倒吸了一口气,看著段亦菲,“如果我知道了你们俩之前的事情,那麽很快,市局其他人也会知道。虽然我们抓到了杀死卢紘和另一个女孩的凶手,但是到时候,如果其他人知道了你和卢紘之间的旧怨,我难保他们不把你当成这个案子的主谋逮捕;更何况,你还写了一本跟那些命案重合度很高的《浮华遗恨日记》,按照现有的条件来判断,你最有可能是暗网'桴故鸣'的发起人。”

“哈哈哈!你自己听听,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多可笑?我是‘桴故鸣’的发起人?那你就来抓我啊!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证据!”

“证据!哼!我们现在手裡……”我差点就把王瑜婕昨天在三楼审讯室裡的证词脱口而出了,可是就在这当口,我转念一想:不对,如果我把王瑜婕的证词说给段亦菲,那不就相当于通风报信了麽?段亦菲敢这麽理直气壮的面对我,就是因为她知道我们警方为难她、跟她周旋,其实一点用都没有;但如果她知道了警察在查她身边的人,那麽她一定会告诉真凶助其离开。所以我把溜到嘴边的话,硬给咽了回去:“……手裡的证据现在还不足,但我知道你不是凶手!”我狠狠地看著段亦菲说道,“你虽然有作案动机,但是你的身体条件并不允许,而对于其他的命案,无论是封小明、是高澜夫妇,还是沉福才全家,你也都实现不来;而如果你是'桴故鸣'的'X先生',你是绝对不会把自己佈置的事情全都写成小说发在网上的——'桴故鸣'网站,足以让人有成就感了。”

“那你还来找我做什麽?”段亦菲对我问道。

“卢紘的死,跟你哥哥段亦澄有关对吧?他还是你的东家文学网站的负责人。”我毫不保留地说道,“我想让你跟我说清楚,这裡面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笑,世界上怎麽会有这麽可笑的人……还是说,何秋岩,你被我识破了身份之后,你这些把戏,是一种狗急跳牆?”段亦菲看著我问道,“你觉得我可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麽?想知道的话,还是自己去查好了。你们警察,不都是神通广大的吗?”

我沉默了。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点心急。一来是因为,我的真实身份被戳破后,我心中乱了方寸,二来,我有一种想要完事大吉的心态。可我明白,今天这次谈话,注定是一次失败的谈话。

段亦菲看著窗外,却久久没有说话。差不多过了三分钟,她把手裡的书本合上。我以为她要赶我走,可她却对我晃著她手裡的那本小说说道:“这本小说我看了许多年、翻过许多遍了。你知道我最喜欢这裡面的谁吗?”

我站起身,仔细一看,她看的那本书原来是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

我看了看段亦菲,沉了一口气,仔细一想,对她问道:“你该不会最喜欢的是楚昭南吧?”

段亦菲看著我,会心一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怪不得梦梦会看上你。你这小子还是有过人之处的。”接著她的眼神裡,开始闪出了一丝忧鬱:“小说裡的楚昭南,不如电影和电视剧裡的惹人怜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可我反而认为小说裡的楚昭南,更加的真实。他是个反派,但是依旧潇洒;他算计,但是多情。他也有他的七情六欲,他活的比那些诸如凌未风、杨云骢之类的主角们还真实。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是个叛徒、是个不起眼的反派,而在我看来,他是个英雄,他活出了自己。何警官,你刚刚跟我说,因为我是写小说的,所以'邪不压正'这种事情我应该比谁都清楚,可是你有没有观察过,现在的小说、漫画裡的主角,大抵都不是传统意义上'正义'的角色了?你知道为什麽吗?你倒是说说,卢紘那个王八蛋的死,跟'邪不胜正'有系麽?”

我再次沉默了。

在早上我查看的大白鹤给我整理的资料裡,大白鹤特意标注了一下:六年前,对于卢紘开车撞倒段亦菲致残的事故,市交警支队的处理办法:私了;而且,还是时任市交警支队的大队长亲自出面处理,并帮著卢紘劝说段亦菲和她哥哥段亦澄的。

——一起恶性交通事故,且不说是否是故意行为,最后肇事方并没有承担任何的刑事责任,而且一个堂堂的交警支队大队长居然亲自为肇事方说话,我不得不说,这件事情本身就够黑暗。

段亦菲说完,脸上虽然残存一丝讥讽的笑,但是她的双眼也湿润了。

“你走吧,何警官。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任何警察。”

接著,她自己按动了电动轮椅的方向控制器,离开了窗子。

看著她的背影,我仍有些不服气:“所以,在你自己的小说《残花弄影》裡,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真正善良、真正正义的人,就连十几岁的小女孩也会间接害死一个家族的人。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一个人的死是芸芸众生害的,大家都有罪、普罗大众都是同谋者?对吗?”

段亦菲停住了自己的电动轮椅。

“……按照你说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我开口对她大声说道,“那麽只剩下用邪恶报复邪恶,那你口中的'善'和'弱',就不会被牺牲了吗?我问你,就算是你最喜欢的楚昭南,他就没杀过无辜的人麽?”

段亦菲听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著头侧过了半边脸,没看我也没说话。

“别犯中二病了好麽?你真以为在你身边帮你做事、为你双腿报仇的那个人,跟武侠小说裡的楚昭南一样吗?你只不过是在感动你自己罢了!不说别人,我就问你,段亦菲,'桴故鸣'网站他们为什麽要杀夏雪平?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夏雪平是谁!”我捏著拳头问道,“我不说别人,就说说你:是,卢紘跟你谈过恋爱、可能还玩弄了你、结果最后亲手开车撞断了你的腿,他是该死!可夏雪平呢?你的双腿断掉,跟夏雪平有半毛钱关系吗!对你来说夏雪平是不是无辜的?”

段亦菲紧闭著眼睛,依旧不说话。

“我何秋岩今天就把话放在这了——任谁想杀夏雪平,我绝不饶他!”

我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喊出来的,把路过的小护士们都吓到驻足。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一时间会如此亢奋。

“你走吧,何警官。”

段亦菲又说了一句,接著自己一个人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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